朱顏趴在狻猊的背上,從夢華峰上呼嘯而回。
沒有了玉骨,她的一頭長髮披散了下來,在風裡如同匹練飛舞。這一路穿越了整個雲荒,白雲在身邊離合,腳下景色壯闊無限,可她卻無心觀賞,只是發獃,心裡空空蕩蕩,想哭又哭不出來——這一別,不知何日再相見。
師父脫下了神袍,不再受到戒律的約束。他說過要雲遊四方以終老,那麼會去哪裡?七海?空寂之山?慕士塔格?還是更遙遠的中州、西天竺?
她不知道……她只知道、自己只怕永遠見不到他了。
橫跨了飛鳥難渡的鏡湖,腳下出現了繁華喧囂的城市。狻猊連續飛了好幾天日,終於帶著魂不守舍的她回到了久別的葉城。
朱顏迫不及待地跳下,一邊叫著阿娘,一邊直接撲到了在窗下梳頭的母妃懷裡。母妃發出了驚喜交集地喊聲,赤王聞聲隨即從內室緊張地沖了出來,然而一眼看到歸來的愛女,頓時愣在了原地。
久別重逢,朱顏眼眶一紅,再也忍不住抱著父母痛哭起來。
當初她為了給蘇摩治病,在半夜裡不辭而別,不料這一走便是天翻地覆,孤身走遍了半個雲荒。如今不過短短數月,卻已經發生了如此多驚心動魄的變化,如今再度見到父母的臉,簡直恍如隔世。
這中間,她受了多少委屈和悲苦,卻一直勉強支撐著,然而此刻一回到父母的懷抱,立刻涕淚縱橫、哭得
像一個迷途後歸家的孩子。
赤王正要痛罵這個離家出走的女兒,然而卻反而被她痛哭的樣子嚇住,母妃更是心疼,抱著女兒,居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。
一時間,赤王一家三口抱頭痛哭,嚇得侍從們都悄悄退了出去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,朱顏終於平靜了下來,抹著眼淚,看著出現在行宮的赤王妃,有點詫異,哽咽著問:“娘,你……你怎麼也到了葉城?你、你不是應該在西荒天極風城的王府嗎?”
“還不是為了你這個丫頭!”聽到這句話,赤王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發怒,“跑出去了一個多月,全家誰坐得住?你娘千里迢迢把王府里的所有得力人手都帶過來了,把整個葉城都翻了個底朝天!你這個不知好歹的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”母妃連忙擦了擦眼淚,阻止了赤王,低聲,“別罵了,只要阿顏回來了就好……你要是再罵她,小心她又跑了。”
赤王一下子停住了話,用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女兒的腦袋。
“哎唷!”朱顏忍不住痛呼了一聲,連忙道,“放心吧,父王,母妃,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!我會好好聽話,再也不會讓你們擔心了。”
“真的?”母妃卻有些不信,“這種話你說了有一百遍。”
“真的真的!”她連忙道,“這次我吃了大苦頭,以後一定會學乖!”
——說出這話的時候,她倒是誠心誠意:是的,讓家裡人提心弔膽了
一個月,眼看著母妃形容消瘦,哭得連眼睛都腫了,她心裡滿懷歉疚,的確是決心從今後做一個安分守己的模範郡主,好好讓父母安心。
“好。這話可是你說的。”赤王看了她一眼,還是滿腹懷疑,“等下可別再反悔,說不幹了要逃跑之類的話。”
“啊?”朱顏一驚,“難道……你們又想要我幹什麼?”
“哎。”赤王剛要說什麼,母妃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,遞了一個眼神過來,搖了搖頭,“先別提這些了。阿顏剛回來呢……日後再說。”
赤王於是又收住了話題,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眼。
“阿顏,你這幾天去哪兒了?那一天復國軍叛亂的時候,你一個人半夜跑出去做什麼了?”母妃將她攬入懷裡,看了又看,心痛,“怎麼搞得鼻青臉腫的?誰欺負你了?”
“沒什麼沒什麼。”朱顏忙不迭的轉過頭去,“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。”
——總不能告訴她,是自己日前殺了大神官、帝君的嫡長子,然後為了救回他,在夢華峰上被十巫聯手打成了這樣的吧?要是父王母后知道了,可不知道會嚇成什麼樣子!
“摔?”母妃卻是不相信,“怎麼可能摔成這樣?你的手臂……”
“阿娘,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!肚子餓死了……”她連忙岔開了話題,摸了摸肚子,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,“廚房裡有好吃的嗎?”
“有有有,”母妃連忙
道,“瘦得下巴都尖了,趕緊多吃一點!”
—
嘴裡說是餓了,其實朱顏卻是半分胃口也無。當離開了父母視線,獨自坐在那裡時,她只喝了幾口湯便再也吃不下了,垂下頭,獃獃地看著湯匙出神。
“原來是這樣……你早該說出來的。”
耳邊迴響著師父收回玉骨時說的話,冷淡而決絕。那一瞬,她心裡一抽,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啜泣,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頰上滾落,簌簌落到了湯碗里。端著菜上來的盛嬤嬤嚇了一大跳:“郡主,你這是怎麼啦?”
她搖著頭,不想解釋,只哽咽著道:“傷……傷口很疼。”
“哎,我說郡主啊,你這些天到底是去了哪裡?可把我們給急死了……”盛嬤嬤給她又端來了一大碗湯,嘮嘮叨叨,“王爺王妃帶著人滿城找你,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為此挨了板子!”
“呃,”她吃了一驚,“他們沒有打你吧?”
“這倒不曾。”盛嬤嬤將湯碗放到了她面前,嘆氣,“我一把老骨頭了,王爺的爹都還是我奶大的呢,他也打不下手。”
“謝天謝地……”朱顏心有餘悸,“不然我罪過就大了。”
“我的小祖宗誒,這些天你到底跑哪兒去了?”盛嬤嬤看了她一眼,又是心疼又是生氣,“弄得這樣鼻青臉腫的回來。頭上這麼大一個包!”
“唉……說也說不清,”她嘆了口氣,摸了摸腫得有一個雞蛋高的額頭,黯然道
,“反正這次我吃了大苦頭,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……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聽話,再也不會亂跑啦!”
“真的?”盛嬤嬤居然也不信她,“你會聽話?”
“騙你是小狗。”朱顏實在是沒有胃口吃飯,就從旁邊的漆盒裡抓了一把糖,剛剝開了一顆,看著那張糖紙,忽地彷彿想起了什麼,隨口問:“對了,那個小傢伙呢?怎麼不見他出來找我?”
“哪個?”盛嬤嬤一時沒回過神來。
“蘇摩啊!”朱顏抓著糖,有些意外,“那個小傢伙去哪裡了?我回來了這半天,怎麼沒見他出來?難道又在鬧脾氣不成?”
“蘇摩?”盛嬤嬤也是吃了一驚,脫口反問,“那個小傢伙,不是那天晚上被郡主一起帶走了么?今天沒和郡主一起回來嗎?”
“什麼?”朱顏知道不對勁,臉色立刻變了,失聲,“我那天晚上明明讓申屠大夫先行把他送回府里的!——難道他沒送蘇摩回來?”